不必刻舟求剑。须知某人之画属于何派,其笔墨若何,气韵若何,布置若何,彻底研究之,研究所得,再读诀,自迎刃而解矣。
  画法与书法之精神,能表出一生福泽。如翁同d之字,大气磅礴,居然状元宰相气概邓完白之字功力甚深,虽属神品,以视翁书,福泽不逮也远矣。四王之画,其气韵均不及南田之清逸。然南田气韵薄,灵秀有馀而深厚不足,故南田一生冷淡,享年不久,身后萧条,葬事咸赖石谷为之经营。石谷画入能品,作品甚多,往往苍茫历乱,变化万千。在艺术方面无所不能,在精神方面失之于巧。惟气势尚长,故得享大年。烟客之画,寓巧于拙,笔墨雄厚,初见之似平淡,然耐人久看,精神畅达。祖孙福禄,久而益彰。由此观之,人之福泽有定数,书画者即可以表现福泽者也。
  学画当先学鉴别。能鉴别古画,虽不学画,而其论画亦必精确。故不学则已,学则超越常人。因其目中有画,只手生耳。苟能日曰讲习;不出三月,必有可观者矣。常见髫龄学画,头白不成,且愈画愈入魔道。此无他,心中无画,目中无画也,则其人不精于鉴别也明矣。安有画不师古而能自抒机轴者哉!
  
  古之精鉴别而以收藏家闻于世者,虽不必尽能画,而其能画者率皆鉴别精确、收藏宏富之人。米氏之书画船,董氏之画禅室,项子京、孔彰辈,皆其最著者也。
  鉴赏一道,最为困难。近世所谓鉴赏家,每视赝鼎为真迹,又为利之所诱,信之不疑。于是某画为某鉴赏家所得,原价若干,售出价若干,一般人视其获利也,更艳羡之,而其精鉴别之名誉乃能蒸蒸日上。余窃以为不然。盖其能真鉴别者,必须有三种资格,否则未能得其真诣。第一须能作画家画。画家之画,必须经过若干甘苦,始能成功;非若书家画,随意点染,即可名世。既经过甘苦,则于画道当然洞悉矣。第二须多见古人真迹,多收古人作品。然多见多收,非经济充裕者不能,否则无机会可以见,更无论收。且曰见日收,必须用自己钱买过,真也假也,始有透澈之把握。徒见不收,烟云过目。第三须文学有根柢。古董商亦多富有经验者,只文学太差,对于题记等项往往忽之。此文学尤关重要也。三件缺一不可。由此观之,鉴赏岂易言哉!
  淡泊宁静,是无名利存诸寸心。作画者亦将名利二字投诸空中,刻意经营,专心求工,以成其名者。此有志于古人而终能得名者也。古人之名画,往往有不署姓氏者,不似今人之屑屑焉必欲见之于人。故画之有名与否,及画之入于神品、逸品、妙品与否,全在作画者之名利心之轻重而定。倘为名为利,不特不能于画界中得列名于后,即所画尚能人传情表意之名手乎
  古者士大夫作画,原为陶冶性情。读书之馀,寄意丹青,无论工细之作,或写意之笔,均由性灵中写出。其作
  
  画时气静心平,神凝意爽,故其作品书气盎然。而作画之人精气快愉,其所以能享大年者以此。今之作画者,意专在利。利之所在,无论若何之卑贱,均乐取之而不顾,性灵书味,全不知之。画品既下,画格乌能超脱乎!
  人之学画,每喜速成,数月不进步,即生烦恼。此不知国画之精神者也。一学即成功,绝无良好之成绩。数年或十数年、数十年之磨练,始见进步者,绝不能失败于一旦。盖功力既深,必确有所得。即艺术之本体必有特殊之精神,进一步焉,更有一步以相引,虽不见成功之迅速,而无形中必大有进步者在也。
  吾国数千年之艺术,成绩斐然,世界钦佩。而无知者流,不知国粹之宜保存,宜发扬,反腆颜曰艺术革命,艺术叛徒。清夜自思,得毋愧乎!
  厌故喜新,为学者所最忌。盖学问无穷,惟恒心乃能集益。绘事一门,虽曰小道,然亦学问中最高尚最清洁之事业也。故作画之最忌者在无恒,在好奇新。无恒则浅尝辄止,不免支离,反乎古人之成规,必至刻鹄类鹜,贻笑士林。
  学画者总贵虚心集益,细心探讨,何患不得其精奥,而达其纯粹之境哉。所最可患者,功夫未到,学力未精,遽尔贪利问世。此躐等之弊,纵能窃获其形似,而精神尽失。既不能参透三昧,复何能入神、妙、能之境域哉!必也殚其虑,壹其志,奋其心,竭尽数十年之经营,约守博取。久而久之,功到神化,用之以浓墨,则焕然生色,写之以淡墨,则悠然意远。
  无论何事,躐等者必无良工。况绘画为至精之艺术,
  
  精意求深,尚未必成绩优良,倘躐等以进,苟简是图,纵天资优秀,亦不过欺骗一时。迨时过境迁,声价一堕,遂无人过问矣。王椒畦在当世,蒙诸盐商之吹嘘,名誉日隆,山水十幅居然易屋一所,时人重视其画,可以概见。平心论之,其作品气有馀而韵不足,草率而成,难持久远。果也身后而画名大损,降至近世,鉴赏家不予收藏。可浩叹哉!呜呼!居今日徒知细笔弱描,冒称学六如;减笔小幅,自名仿北宗,只欺不知画者,恐不必身后,而其作品将无人重视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