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灌田,人必近溪而居,就田而食,林下筑屋,则有庇荫,此一定之理也而画即借以为山水之间隔,能随地生情,因情生景,得不谓为化工之笔乎画宜择山水之入画者因而用之。余观河南、山东无山之处,尘沙满目,或有林木,亦枯壳无味,若以之作画,有何意趣京西西山云气浮动,空翠堆积,楼台错杂,间隔既多,山尖复如芙蓉簇k,虚空粉碎,兼而有之。麓台画皆从此得力。子久、耕烟画虞山,椒畦画光福山。余辛亥岁自申阳以至粤西,从征会匪,翻山越水,所见入画者居多。盖天地真境,取之不尽,用之不竭。且自宋元以至国朝诸名家之笔,深山中之景有绝似之者,于以知笔墨之道通乎造化也。子昂、文、沈之青绿,其所画皆是名胜之境,岂恐笔墨不足动人而借景以媚俗乎若如董、巨,元四家,思翁、烟客辈,只取荒率之景,以写吾苍茫之思。观画之取径,而知笔墨之高下矣。
  自一尺以及寻丈,总宜一笔鼓铸。枝枝节节而为之,索索无生气矣。古法以木炭而朽摹,或用淡墨先定局段,
  
  然后画之。余谓犹有执滞之患,不若用腹稿,将纸打开一看,略一凝思布置,从而为之,变化在心,造化在手。
  画无精神,非但当时不足以动目,抑且不能历久。而精神在浓处,尤在淡处。淡而有精神,斯有精神耳。又一幅之中,必有精神团聚处。能于要处著精神,思过半矣。
  求奇求工,皆画弊也。妙处总在无意得之,一著意象,便落第二乘矣。于苍莽横逸中贵有神间气静之致。
  下笔游移便软弱,构局游移便散漫。惟能与古人争衡,则有断制,独来独往,运用在心,自足压倒一切。
  画有天趣。当神气闲暇之时,一切烦事皆可不撄吾虑,心忘乎手,手忘乎心,必有佳作。若心绪恶劣,诸务冗繁,强而为之,有颓然欲卧而已。
  画乃天生就一种人,岂可学而至。盖学必有绳墨,便死于绳墨中矣。试观师沈、文、六如者,不但不及其师,即与师无异,亦一沈、文、六如而已。今之学朱昂之、张研樵者,何尝有一人能自成家者。此以知画不可学也,必也其以古人为师乎
  或自己能画,与善画者讲论一番,各抒所见,互相砥砺,因而画理曰进。时人不可师,而能自得师,即三人行之意也。
  画有一横一竖,横者以竖者破之,竖者以横者破之,便无一顺之弊。又气实或置路或泉,实处皆空虚。此王鹤舟为余言之,确有至理。
  画不可有习气,习气一染,魔障生焉。即如石涛、金冬心画,本非正宗,习俗所赏,悬价以待,已可怪异,而一时学之者若狂,遂成魔障。石谷画本有徇人之作,仿石
  
  谷者遂藉以谋衣食。吁,画本士大夫陶情适性之具,苟不画则亦已矣,何必作如此种种恶态。
  画必孤行己意,乃可自写吾胸中之丘壑。苟一徇人,非俗即熟。子久、云林、梅道人辈,其品高出一世,故其笔墨足为后世师。此其人岂肯一笔徇人。且如邹逸老、姜鹤涧诸人之画,未必即抗驾古人,而物以人重,知立品不可不先也
  俗士眼必俗,断不可与论画。世间能画者寥寥,故知画者亦少。但以自娱可耳,必为求知于世,是执途人而告之也。且画本一艺耳,人即不知何害。
  画既不求名,又何可求利。每见吴人画非钱不行,且视钱之多少为好丑,其鄙已甚,宜其无画也。佘谓天下糊口之事尽多,何必在画。石谷子画南宗者极苍莽,而以卖画故降格为之。设使当时不为谋利计,吾知其所就者远矣。且画而求售,骇俗媚俗,在所不免,鲜有不日下者。若以董、巨之笔悬之五都之市,苍茫荒率,俗士无不厌弃之,岂复有人间价乎!
  笔不佳,不可画。笔宜尖硬圆肥,断不可秃。用笔之老嫩,在吾手下,非必秃笔而后能老也。墨全在笔尖运用,以一尖笔与一秃笔试之,同一墨而精彩异矣。墨即不能得宋墨,明时程君房、方于鲁间亦有之,国初曹素功佳者尚可用此数人墨,如得真品,用之虽极淡,自有精彩,且能分五色,浓淡相间,层出不穷。若时肆中墨,只可作一浓一淡,多擦则有灰色可厌。观于梅道人墨法,可知用墨不可不佳。
  纸不佳,非飞即干,心中作种种之恶劣。粗绢恶扇,尤败人意兴,稍画之,便觉口舌发渴,盖精神已为耗败矣。厚宣纸亦难画,一笔上纸,水气收下,笔头不能运动,如何能画揭之太薄亦易飞,惟以两层为率可耳。得镜面自然光洁者乃佳,愈旧愈妙。近时苏浙纸铺作纸,砑光如镜,有矾不受墨,亦不肯干,一笔着纸,直着一笔,稍停片刻,即便并成一笔。且水浸矾漏,仍然飞开,恶劣甚矣。此工匠所用,非士夫所宜有也。绢亦无佳者。古画如子久、云林所用纸,均非今时所有。明时董思翁用绢纸皆佳,可以悟纸之宜精矣。总之,须择其本来光洁者,千锤万锤,然后可用。然着一做手不得,着一做手便无墨晕矣。
  有佳墨,必以佳砚磨之,墨乃细而无渣。粗砚断不可用。端溪北壁石所以贵如拱璧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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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过云庐画论
  清范玑撰。玑号引泉,江苏常熟人。生卒年不详,约活动子道光间。山水源于王原祁,神韵盎然。精